○刑制和帝永元三年,帝加元服,令郡国、中都官系囚死罪赎缣,至司寇及亡命,各有差。
六年,以旱,诏中都官徒各除半刑,谪其未竟,五月以下皆免遣。幸洛阳寺,录囚徒,举冤狱。
时廷尉陈宠钩校律令条法,溢於《甫刑》者除之。曰:“臣闻礼经三百,威仪三千,故《甫刑》大辟二百,五刑之属三千。礼之所去,刑之所取,失礼则入刑,相为表里者也。今律令死刑六百一十,耐罪千六百九十八,赎罪以下二千六百八十一,溢於《甫刑》者千九百八十九,其四百一十大辟,千五百耐罪,七十九赎罪。《春秋保乾图》曰:‘王者三百年一蠲法。’汉兴以来,三百二年,宪令稍增,科条无限。又律有三家,其说各异。宜令三公、廷尉平定律令,应经合义者,可使大辟二百,而耐罪赎、罪二千八百,并为三千,悉删除其馀令,与礼相应,以易万人视听,以致刑措之美,传之无穷。”未及施行,及宠免,後遂寝。而苛法稍繁,人不堪之。宠子忠略依宠意奏上二十三条,为《决事比》,以省请谳之弊。又上除蚕室刑,解赃吏三世禁锢,狂易杀人得减重论,母子兄弟相代死,听赦所代者。事皆施行。建初中,有人侮辱人父者,其子杀之,肃宗贳其死刑而降宥之,自後因以为比,有《轻侮法》。张敏议以为:“开相杀之路,又《轻侮》之比浸繁,至有四五百科,难以垂训,请除其弊(详见《详谳门》)。”
九年,复置若卢狱官(若卢狱属少府,主鞫将相大臣)。
是後又有黄门北寺、若卢、都内诸狱(都内,主藏官名,《前书》有都内令丞,属大司农)。十一年,诏郡国、中都官徒及笃癃老小女徒各除半刑,未竟三月者,免归田里。
十五年,有司奏,以为夏至微阴起,蘼草死,可以决小事。是岁,初令郡国以日短至按薄刑。
安帝永初二年,旱,皇太后幸洛阳寺及若卢狱,录囚徒,赐河南尹、廷尉卿及官属各有差,即日降雨。
和帝末,下令麦秋案验薄刑,而州郡好以苛察为政,因此遂盛夏断狱。鲁恭上疏谏曰:“臣伏见诏书敬若天时,忧念万民,为崇和气,罪非殊死,且勿案验。
所以助仁德,顺昊天,致和气,利黎民者也。旧制至立秋行薄刑,自永元十五年以来,改用孟夏,而刺史、太守不深惟忧民息事之原,进良退残之化,因以盛夏追召农人,拘对考验,连滞无已。司隶典司京师,四方是则,而近於春月分行诸部,言劳来贫人,而无隐恻之实,烦扰郡县,廉考非急,逮捕一人之罪根连十数,上逆时气,下伤农业。按《易》,五月《遇》用事。经曰:‘后以施令诰四方。’言君以夏至之日,施命令止四方行者,盖所以助微阴也。行者尚止之,况於逮召考掠,夺其时哉!《月令》:‘孟夏断薄刑,出轻系。’夫断薄刑者,谓其轻罪已正,不欲令久系,故时断之也。臣愚以为今孟夏之制,可从此令,其决狱案考,皆以立秋为断,以顺时节,育成万物,则天地以和,刑罚以清矣。”
肃宗时,断狱皆以冬至之前,自後论者互多异。邓太后诏公卿以下会议,鲁恭议曰:“夫阴阳之气,相扶而行,发动用事,各有时节。若不当其时,则物随而伤。王者虽质文不同,而兹道无变,四时之政,行之若一。《月令》,周世所造,而所据皆夏之时也,其变者唯正朔、服色、牺牲、徽号、器械而已。故曰:
‘殷因於夏礼,周因於殷礼,所损益可知也。’《易》曰:‘潜龙勿用。’言十一月、十二月阳气潜藏,未得用事。虽吹嘘万物,养其根ぼ,犹盛阴在上,地冻水冰,阳气否隔,闭而成冬。故曰:‘履霜坚冰,阴始凝也。驯致其道,至坚冰也。’言五月微阴始起,至十一月坚冰至也。夫王者之作,因时为法。孝章皇帝深惟古人之道,助三正之微,著令,冀承天心,顺物性命,以致时雍。然从变改以来,年岁不熟,价常贵,人不宁安。小吏不与国同心者,率入十一月得死罪贼,不问曲直,便即格杀,虽有疑罪,不复谳正。一夫吁嗟,王道为亏,况於众乎?《易》十一月‘君子以议狱缓死’。可令疑罪使详其法,大辟之科,尽冬月乃断。其立春在十二月中者,勿以报囚如故事。”後卒施行。
元初二年,诏中都官系囚减死一等,勿笞,诣冯翊、扶风屯,妻子自随,占著所在。女子勿输。亡命死罪以下赎,各有差。其吏人聚为盗贼,有悔过者,除其罪。
顺帝永建元年,诏减死罪以下徙边;其亡命赎,各有差。永和五年、汉安二年,各有此令。
冲帝即位,令郡国、中都官系囚减死一等,徙边。谋反大逆不用此令。
桓帝建和元年,诏郡国系囚减死一等,勿笞。唯谋反大逆,不用此书。
三年及和平元年,永兴元年、二年,俱有减死罪及赎罪之令。
灵帝建宁元年,令天下系囚未决入缣赎,各有差。
三年,熹平四年、六年,光和三年,中和四年,各有此令。桓帝延熹九年,中常侍侯览等令牢上书告李膺等养太学游士,交结诸郡生徒,更相驱驰,共为部党,诽讪朝廷,疑乱风俗。帝怒,下郡国,捕党人,布告天下,使同忿疾。案经三府,太尉陈蕃之,曰:“今所按者皆海内人誉,忧国忠公之臣,此等犹将十世宥之,岂有罪不彰而致收掠乎?”不肯平署。帝愈怒,遂下膺等於黄门北寺狱。其辞所连及,杜密、陈翔、陈实、范滂之徒二百馀人。
或逃遁不获,皆悬金购募,使者四出相望。陈蕃上言极谏,帝怒,策免之,自後无敢复为党人言者。窦武、霍等复以为言,帝意稍解,乃诏党人二百馀人皆归田里,书名三府,禁锢终身。初,诏书下钩党,郡国所奏相连及者多至数百,唯平原相史弼独无所上。诏书前後迫切州郡,髡笞掾史。从事坐传舍责曰:“诏书疾恶党人,旨意恳恻。青州六郡,其五有党,平原何治而得独无?”弼曰:“先王疆理天下,画界分境,水土异齐,风俗不同。他郡自有,平原自无,胡可相比?
若承望上司,诬陷善良,淫刑滥罚,以逞非理,则平原之人,户可为党。相有死而已,所不能也。”从事大怒,即收郡僚职送狱,遂举奏弼。会党禁解,所脱甚众。灵帝初即位,时李膺等虽废锢,天下士大夫皆高尚其道而秽朝廷,希之者唯恐不及,更共相标榜,为之称号,有“三君”、“八俊”、“八顾”、“八厨”之号。及陈、窦用事,复举拔膺等。陈、窦诛,膺等复废。宦官疾恶膺等,每下诏书,辄申党人之禁。侯览怨张俭尤甚,乃令朱并上书告俭与同乡二十四人别相署号,共为部党,图危社稷,而俭为之魁。诏刊章捕俭等。曹节因讽有司奏诸钩党者虞放、李膺、杜密、朱、荀昱、翟超、刘儒、范滂等,请下郡县考治。时上年十四,问节等曰:“何以为钩党?”对曰:“即党人也。”上曰:“党人何用为恶而欲诛之邪?”对曰:“皆相举群辈,欲为不轨。”上曰:“不轨者何?”对曰:“欲危社稷。”上乃可其奏。凡党人死者百馀人,妻子皆徙边。天下豪杰及儒学有行义者,宦官一切指为党人;有怨隙者,因相陷害。州县承旨,或有未尝交关,亦罹祸毒,其死徙废禁又六七百人。张俭亡命困迫,望门投止,莫不重其名行,破家相容。其所经历,伏重诛者以十数,连引收考,布遍天下,宗亲并皆残灭,郡县为之残破。
按:党锢之狱,出於宦官之恶直鬼正,然欲加之罪,则必从而为之辞。灵帝之问曹节曰:“党人何用为恶而欲诛之邪?”善哉,问也!帝时年方童幼,未知奸佞容悦之可亲,忠贤鲠直之可恶,故发此问。至对以“谋不轨,危社稷”,则不复能穷诘其所以谋之说,所以危之状而遽可其奏矣。自昔昏暴之君,诛诤臣,戮直士,若龙逄、比干之俦,皆以谏诤於朝而婴祸,而窃议於野者则未尝罪之也。至李斯始有偶语之禁,张汤始有腹诽之律,皆处以死罪。今观党锢诸贤所坐,即偶语、腹诽之罪;而曹节、王甫辈所为,盖袭斯、汤之故智也。至於根连株逮坐死者,不可胜计。虽曰主昏政乱,凶得以肆其威虐,然亦有由来矣。盖汉家之法以殊死为轻典,而治狱之吏则以深竟党与为能事。义纵为定襄太守,定襄狱中重罪二百馀人,及宾客昆弟私入相视者亦二百馀人,纵一切捕鞫,曰“为死罪解脱”,是日皆报杀四百馀人。成晋为南阳太守,宛富贾张倚恃後宫、中官之势,纵横里中。功曹岑至等劝晋收捕等,既而遇赦,晋竟诛之,并收其宗族宾客,杀二百馀人,後乃奏闻。夫重囚之罪可杀也,张之罪可杀也,至其宗党宾客数百人,岂皆有可死之罪乎而一概杀之?义纵酷吏,所为固不足道。成晋、岑至,名士也,亦复若此。虽曰其心出於嫉恶,然淫酷亦太甚。则夫张俭亡命,其所经历,伏重诛者数十家,至於宗亲歼殄,郡县残破,盖亦汉世之法耳。夫子曰:“始作俑者,其无後乎!”《传》曰:“作法於贪,敝将若之何?”信哉!崔实《政论》曰:“凡为天下者,自非上德,严之则治,宽之则乱。何以明其然也?近孝宣皇帝明於君人之道,审为政之理,故严刑峻法破奸宄之胆,海内清肃,天下密如,算计见效,优於孝文。及元帝即位,多行宽政,卒以堕损,威权始夺,遂为汉室基祸之主。政道得失,於此可监。夫刑罚者,治乱之药石;德政者,兴平之粱肉也。夫以德教除残,是以粱肉治疾也;以刑罚治平,是以药石供养也。方今承百王之敝,值厄运之会。自数世以来,政多恩贷,驭委其辔,马骀其衔,四牡横奔,皇路险倾。方将扌甘勒以救之,岂暇鸣和鸾、谐节奏哉?
昔文帝除肉刑,当斩右趾者弃市,笞者往往致死。是文帝以严致平,非以宽致平也。”
司马公曰:“汉家之法已严矣,而崔实犹病其宽,何哉?盖衰世之君,率多柔懦,凡愚之佐,唯务姑息,是以权幸之臣有罪不坐,豪猾之民犯法不诛;仁恩所施,止於目前;奸宄得志,纪纲不立。故崔实之论,以矫一时之枉,非百世之通义也。”
按:崔实《政论》主於严刑,而其论发於桓帝之初年,司马温公亦以为矫一时之枉。然愚尝考之,汉自冲、质而後,政日以圯,其敝盖原於人主昏庸,戚阉相继秉政,纪纲日乱,刑罚不中,而国随以亡,其咎不在於刑轻也。且二帝之时,屡有诏书轻减死罪,或止於髡钳,或徙边,或赎缣,唯谋反大逆,不用此令。然坐忤梁冀而亡命者死,坐张俭亲知及所经过者死,此二者所诛甚众,岂亦反逆乎!
盖牧守皆戚阉之党,故於其所疾恶者,公违诏书而诛歼之。且当时奸凶得志,忠贤受祸,民不见德,亡形已具。犹幸刑制稍宽於西都,时有宽恤之诏,故其所诛殄,及於党锢之清流而不及於无辜之百姓。若使一用武、宣之法,则狼牧虎冠之徒,其作威杀戮,毒四海,必又有不可胜言者。自古人主之淫刑嗜杀者,如汉之孝武、唐之则天,宠用张汤、义纵、王温舒、周兴、来俊臣之徒,恣为威酷,然不旋踵而以法诛灭之。盖二主亦知人之不可多杀,特不能胜其好杀之心,而至於用此曹;旋觉其非,而诛之以谢天下。张而能弛,故不至於亡其国。桓、灵之昏庸,岂足以语此。以昏庸之主而复欲其行严酷之法,则土崩瓦解之势当如亡秦,亦不待建安之末而汉鼎始移矣。
献帝建安元年,应劭删定律令,为《汉仪》奏之。
劭奏曰:“故胶东相董仲舒老病致仕,朝廷每有政议,数遣廷尉张汤问其得失,於是作《春秋决狱》二百三十二事,动以《经》对,言之详矣。逆臣董卓,荡覆王室,典宪焚燎,靡有孑遗。臣不自揆,辄撰具《律本章句》、《尚书旧事》、《廷尉板令》、《决事比例》、《司徒都目》、《五曹诏书》及《春秋断狱》凡二百五十篇。蠲去衤复重,为之节文。又集《议》三十篇,以类相从,凡八十二事:其见《汉书》二十五,《汉记》四,皆删叙润色,以全本体;其二十六,博采古今伟之士,文章焕炳,德义可观;其二十七,臣所创造。虽未足纲纪国体,宣洽时雍,庶几观察,增阐圣听。”帝善之。
建安中,议者欲复肉刑。孔融建议不可,从之。
融议曰:“古者淳庞,善否不别,吏端刑清,政无过失,百姓有罪,皆自取之。末世陵迟,风化坏乱,政挠其俗,法害其人。故曰上失其道,民散久矣。而欲绳之以古刑,投之以残弃,非所谓‘与时消息’者也。纣朝涉之胫,天下谓为无道。夫九牧之地,千八百君,若各刖一人,是下常有千八百纣也。求俗休和,弗可得已。且被刑之人,虑不念生,志在思死,类多趋恶,莫复归正。夙沙乱齐,伊戾祸宋,赵高、英布,为世大患。不能止人遂为非也,足绝人还为善耳。虽忠如鬻拳,信如卞和,智如孙膑,冤如巷伯,才如史迁,达如子政,一离刀锯,没世不齿。是太甲之思庸,穆公之霸秦,南睢之骨立,卫武之《初筵》,陈汤之都赖,魏尚之守边,无所复施也。汉开改恶之路,凡为此也。故明德之君,远度深惟,弃短就长,不苟革其政者也。”朝廷善之,卒不改焉。
其後魏公曹操复欲行肉刑,令曰:“昔陈鸿胪以为死刑有可加於仁恩者,御史中丞能申其父之论乎?”陈群对曰:“臣父纪以为汉除肉刑而增加於笞,本兴仁恻而死者更众,所谓名轻而实重也。名轻则易犯,实重则伤民。且杀人偿死,合於古制,至於伤人,或残毁其体而裁翦毛,非其理也。若用古刑,使淫者下蚕室,盗者刖其足,则永无淫放穿窬之奸矣。夫三千之属,虽未可悉复,若斯数者,时之所患,宜先施用。汉律所杀殊死之罪,仁所不及也,其馀逮死者,可易以肉刑。如此,则所刑之与所生足以相贸矣。今以笞死之法易不杀之刑,是重人肢体而轻人躯命也。”当时议者,唯锺繇与群议同,馀皆以为未可行。操以军事未罢,顾众议而止。
按:是时肉刑之不用已三百馀年,而卒欲复之,诚非笃论。然陈群所谓“伤人,或残毁其体而裁翦毛”,是当时伤人者,不过坐髡钳之罪。又言“以笞死之法易不杀之刑,是重人肢体而轻人躯命”,盖自孝文立法,以笞代劓非刂,而笞数太多,反以杀人;後虽减笞数,定令,然笞者犹不免於死,於是遂以笞为死刑。其不当死者,则并不复笞之,如孝章以来,屡有宽刑之诏,俱言“减死一等者,勿笞,徙边”,盖惧其笞则必至於死也。然斗很伤人与奸盗不法之徒,若抵以死则太酷,免死而止於髡钳,则裁翦其毛而略不罹楚之毒,又太轻矣。
则曷若斟酌笞数,使其可以惩奸而毋至於杀人,乃合中道,而肉刑固不必议复矣。
魏武帝既建魏国,乃定甲子科,犯钛(音弟,又音大)。左右趾者易以斗械,是时乏铁,故易以木焉。又嫌汉律太重,故令依律论者,听得科半,使从半减也。
讨袁谭时,民惮役而亡,令不得降。顷之,亡民有诣门自首者,公谓之曰:
“听汝则违令,杀汝则诛首,归深自藏,毋为吏所得。”民垂泣而去。
文帝受禅,又议肉刑。详议未定,会有军事,复寝。下怨毒杀人减死之令(详见《详谳》)。又令:谋反、大逆乃得相告,其馀皆勿听治;敢妄相告,以其罪罪之。
明帝改士庶罚金之令,男听以罚代金,妇人加笞还从鞭督之例,以其刑体裸露故也。
时宫室盛兴,而期会迫急,帝亲召问,言犹在口,身首已分。王肃抗疏曰:
“陛下所行刑,皆宜死之人也。然众庶不知,将为仓卒。愿下之於吏而暴其罪。
均之死也,不污宫阙,不为缙绅惊惋,不为远近所疑。人命至重,难生易杀,是以圣王重之。孟轲云:‘杀一不辜而得天下,仁者不为也’”
青龙二年,诏曰:“‘鞭作官刑’,所以纠慢怠也,而顷多以无辜死。其减鞭杖之制,著於令。”又令有司删定大辟,减死罪。
四年,诏曰:“有虞氏画象而民弗犯,周人刑错而不用。朕从百王之末,追望上世之风,邈乎何相去之远?法令滋章,犯者弥多,刑罚愈众,而奸不可止。往者按大辟之条,多所蠲除,思济生民之命,此朕之至意也。而郡国毙狱,一岁之中,尚过数百,岂朕训导不醇,俾民轻罪;将苛法犹存,为之陷阱乎?有司其议狱缓死,务从宽简,及乞恩者,或辞未出而狱已报断,非所以究理尽情也。其令廷尉及天下狱官,诸有死罪具狱已定,非谋反、手杀人,亟语其亲治,有乞恩者,使与奏当文书俱上,朕将思所以全之。布告天下,使明朕意。”诏更定魏法,制《新律》十八篇,《州郡令》四十五篇,《尚书官令》、《军中令》,合百八十馀篇。时承用秦汉旧律,其文起自魏文侯师李悝(音恢)。悝撰次诸国法,著《法经》,以为王者之政莫急於盗贼,故其律始於《盗》、《贼》。盗贼须劾捕,故《囚》、《网》捕二篇。其轻狡、越城、博戏、借假不廉、淫侈逾制,以为《杂律》一篇,又以《具律》具其加减。是故所著六篇而已,然皆罪名之制也。商君受之以相秦。汉承秦制,萧何定律,除参夷连坐之罪,增部主见知之条,益事律《兴》、《厩》、《户》三篇,合为九篇。叔孙通益律所不及,傍章十八篇,张汤《越宫律》二十七篇,赵禹《朝律》六篇,合六十篇。又汉时决事,集为《令甲》以下三百馀篇,及司徒鲍公撰嫁娶辞讼决为《法比都目》,凡九百六卷。世有增损,率皆集类为篇,结事为章。一章之中或事过数十,事类虽同,轻重乖异。而通条连句,上下相蒙,虽大体异篇,实相采入。《盗律》有残伤之例,《贼律》有盗章之文,《兴律》有上狱之法,《厩律》有逮捕之事,若此之比,错糅(人又反,又女救反)无常。後人生意,各为章句。孙叔宣、郭令卿、马融、郑元诸儒章句,十有馀家,家数十万言。凡断罪所当由用者,合二万六千二百七十二条,七百七十三万二千二百馀言,言数益繁,览者益难。天子於是下诏,但得用郑氏章句,不得杂用馀家。卫觊又奏曰:“刑法者,国家之所贵重,而私议之所轻贱;狱吏者,百姓之所悬命,而选用者所卑下。王政之弊,未必不由此也。请置律博士,转相教授。”事遂施行。然而律文烦广,事比众多,离本依末,决狱之吏如廷尉狱吏范洪受囚绢二丈,附轻法论之,狱吏刘象受属偏考囚张茂物故,附重法论之。洪、象虽皆弃市,而轻枉者相继。是时太傅锺繇又上疏求复肉刑,诏下其奏,司徒王朗议又不同。时议者百馀人,与朗同者多。帝以吴蜀未平,又寝。其後,天子又下诏改定刑制,命司空陈群、散骑常侍刘劭、给事黄门侍郎韩逊、议郎庾嶷、中郎黄休、荀诜等删约旧科,傍采汉律,定为魏法。其序略曰:旧律所以难知者,由於六篇篇少故也。篇少则文荒,文荒则事寡,事寡则罪漏。是以後人稍增,更与本体相离。今制新律,宜都总事类,多其篇条。
旧律因秦《法经》,就增三篇,而《具律》不移,因在第六。罪条例既不在始,又不在终,非篇章之义。故集罪例以为《刑名》,冠於律首。《盗律》有劫掠、恐喝(许葛反,相恐也)、和卖买人,科有持质,皆非盗事,故分以为《劫掠律》。
《贼律》有欺谩(武安反)、诈伪、逾封、矫制,《囚律》有诈伪生死,《令丙》有诈自复免,事类众多,故分为《诈律》。《贼律》有贼伐树木、杀伤人畜产及诸亡印,《金布律》有毁伤亡失县官财物,故分为《毁亡律》。《囚律》有告劾、传覆,《厩律》有告反逮受,科有登闻道辞,故分为《告劾律》。《囚律》有系囚、鞫狱、断狱之法,《兴律》有上狱之事,科有考事报谳,宜别为篇,故分为《系讯》、《断狱律》。《盗律》有受所监、受财枉法,《杂律》有假借不廉,《令乙》有呵(呼回反)人受钱,科有使者验赂,其事相类,故分为《请赇律》。
《盗律》有劫辱强贼,《兴律》有擅兴徭役,《具律》有出卖呈,科有擅作修舍事,故分为《兴擅律》。《兴律》有乏徭、稽留,《贼律》有储峙不办,《厩律》有乏军之兴,及旧典有奉诏不谨、不承用诏书,汉氏施行有小愆乏反不如令,辄劾以不承用诏书、乏军要斩,又减以《丁酉诏书》;《丁酉诏书》,汉文所下,不宜复以为法,故别为之《留律》。秦世旧有厩置、乘傅、副车、食厨,汉初承秦不改,後以费广稍省,故後汉但设骑置,无车马,而律犹著其文,则为虚设,故除《厩律》,取其可用合科者,以为《邮(音尤)驿令》。其告反逮验,别入《告劾律》。上言变事,以为《变事令》。以惊事告急,与《兴律》烽燧(峰遂二音)及科令者,以为《警事律》。《盗律》有还赃畀主,《金布律》有罚赎入责以呈黄金为价,科有平庸坐赃事,以为《偿赃律》。律之初制,无免坐之文,张汤、赵禹始作监临部主、见知故纵之例。其见知而故不举劾,各与同罪,失不举劾,各以赎论;其不见不知,不坐也;是以文约而例通。科之为制,每条有违科,不觉不知,从坐之免,不复分别,而免坐繁多,宜总为免例,以省科文,故更制定其由例,以为《免坐律》。诸律令中有其教制,本条无从坐之文者,皆从此取法也。凡所定,增十三篇,就故五篇,合十八篇,於正律九篇为增,於旁章科令为省矣。改汉旧律不行於魏者皆除之,更依古义制为五刑。其刑死有三,髡(苦昆反),刑有四,完刑、作刑各三,赎刑十一,罚金六,杂抵罪七,凡三十七名,以为律首。又改《贼律》,但以言语及犯宗庙园陵,谓之大逆无道,要斩,家属从坐,不及祖父母、孙。至於谋反大逆,临时捕之,或潴,或枭菹(侧疏反),夷其三族,不在律令。所以严绝恶迹也。贼斗杀人,以劾而亡,许依古义,听子弟得追杀之。会赦及过误相杀,不得报仇,所以止杀害也。正杀继母,与亲母同,防继假之隙也。除异子之科,使父子无异财也。殴(一口反)兄姊加至五岁刑,以明教化也。囚徒诬告人反,罪及亲属,异於善人,所以累之使省刑息诬也。告投书弃市之科,所以轻刑也。正篡囚弃市之罪,断凶强为义之踪也。二岁刑以上,除以家人乞鞫之制,省所烦狱也。改诸郡不得自择伏日,所以齐风俗也。
斯皆魏世所改,其大略如此。
致堂胡氏曰:“怀天下当以仁,理天下当以义。律令者,聊以记刑名之数耳,岂所恃以为治也。惟明於经训者乃能用法,徒贵习法之熟,而无保国化民之本,是李斯所以亡秦者矣。夫业儒之侮经者,尚多有之,况习法而不知仁义之道,其侮法将十人而二五,苟如是,曷若付百官有司於胥吏哉!自後世观魏之所以存,岂系於有律博士,而其所以亡者,岂系於律令之繁省乎!卫觊之言,非经邦之令猷也。”
齐王时,司马师辅政,坐母邱俭以大逆之罪,诛夷之。乃改出女从死之律(见《详谳门》)。
晋武帝泰始三年,贾充等修律令成,帝亲自临讲,使裴楷执读。四年,大赦天下,乃颁新律。初,文王秉魏政,患前代律令烦杂,陈群、刘劭虽经改革,而科网太密。於是命贾充等定法令,就汉九章增十一篇,仍其族类,正其体号,改旧律为《刑名》、《法例》,辩《囚律》为《告劾》、《系讯》、《断狱》,分《盗律》为《请赇》、《诈伪》、《水火》、《毁亡》,因事类为《卫宫》、《违制》,撰《周官》为《诸侯律》,合二十篇,六百三十条,二万七千六百五十七言。蠲其苛秽,在於益时。其馀未宜除之者,若军事、田农、酤酒,未得皆从人心,权设其法,太平当除,故不入律,悉以为令。施行制度,以此设教,违令有罪则入律也。其常事品式章程,各还其府,为故事。减枭斩族诛从坐之条,除谋反养母出女嫁皆不复还坐父母弃市,省禁锢相告之条,去捕亡没为官奴婢之制。轻过误老小女人,当罚金、杖者,皆令半之。重奸伯叔母之令,弃市。淫寡女,三岁刑。崇嫁娶之要,一以下聘为正,不治私约。峻礼教之防,准五服以制罪也。凡律令合二千九百二十六条,十二万六千二百言,六十卷,故事三十卷。其後,明法掾张斐,又注律,表上之,其要曰:律始於《刑名》者,所以定罪制也;终於《诸侯》者,所以毕其政也。是以经略罪法之轻重,正加减之等差,明发众篇之多义,补其章条之不足,较举上下纲领。其犯盗贼、诈伪、请赇者,则求罪於此,作役、水火、畜养、守备之细事,皆求之作本名。告讯为之心舌,捕系为之手足,断狱为之定罪,名例齐其法制。自始及终,往而不穷,变动无常,周流四极,上下无方,不离於法律之中。其知而犯之谓之故,意以为然谓之失,违忠欺上谓之谩,背信藏巧谓之诈,亏礼废节谓之不敬,两讼相趣谓之斗,两和相害谓之戏,无变斩击谓之贼,不意误犯谓之过,逆节绝理谓之不道,陵上僭贵谓之恶逆,将害未发谓之戕,唱首先言谓之造意,二人对议谓之谋,制众建计谓之率,不和谓之强,攻恶谓之略,三人谓之群,取非其物谓之盗,货财之利谓之赃。凡二十者,律义之较名也。夫律者,当慎其变,审其理。若不承用诏书,无故失之刑,当从赎;谋反之同伍,实不知情,当从刑:此故失之变也。卑与尊斗,皆为贼。斗之加兵刃水火中,不得为戏,戏之重也。向人室庐道径射,不得为过,失之禁也。都城人众中走马杀人,当为贼,贼之似也。过失似贼,戏似斗,斗而杀伤傍人,又似误,盗伤缚守似强盗,呵人取财似受赇,因辞所连似告劾,诸勿听治似故纵,持质似恐喝。如此之比,为无常之格也。五刑不简,正於五罚;五罚不服,正於五过。意善功恶,以金赎之。故律制,生罚不过十四等,死刑不过三,徒加不过六,囚加不过五,累作不过十一岁,累笞不过千二百,刑等不过一岁,金等不过四两。月赎不计日,日作不拘月,岁数不疑闰。不以加至死,并死不复加。不可累者,故有并数;不可并数,乃累其加。以加论者,但得其加;与加同者,连得其本。不在次者,不以通论。以人得罪与人同,以法得罪与法同。侵生害死,不可齐其防;亲疏公私,不可常其教。礼乐崇於上,故降其刑;刑法闲於下,故全其法。是故尊卑叙,仁义明,九族亲,王道平也。律有事状相似而罪名相涉者,若加威势下手取财为强盗,不自知亡为缚守,将中有恶言为恐喝,不以罪名呵为呵人,以罪名呵为受赇,劫召其财为持质。此六者,以威势得财而名殊者也。即不求自与为受求,所监求而後取为盗赃,输入呵受为留难,敛人财物积藏於官为擅赋,加殴击之为戮辱。诸如此类,皆为以威势得财而罪相似者也。夫刑者,司理之官;理者,求情之机;情者,心神之使。心感则情动於中,而形於言,畅於四支,发於事业。是故奸人心愧而面赤,内怖而色夺。论罪者务本其心,审其情,精其事,近取诸身,远取诸物,然後乃可以正刑。仰手似乞,俯手似夺,捧手似谢,拟手似诉,拱臂似自首,攘臂似格斗,矜庄似威,怡悦似福。喜怒忧惧,貌在声色;奸贞猛弱,候在视息。出口有言当为告,下手有禁当为贼,喜子杀怒子当为戏,怒子杀喜子当为贼。诸如此类,自非至精,不能极其理也。
律之名例,非正文而分明也。若八十,非杀伤人,他皆勿论,即诬告谋反者反坐。
十岁,不得告言人;即奴婢捍主,主得喝杀之。贼燔人室庐舍积聚,盗赃五匹以上,弃市;即燔官府积聚盗,亦当与同。殴人,教令者与同罪,即令人殴其父母,不可与行者同得重也。若得违物强取强乞之类,无还赃法随例畀之文。法律中诸不敬,违仪失式,及犯罪为公为私,赃入身不入身,皆随事轻重取法,以例求其名也。夫理者,精元之妙,不可以一方行也;律者,幽理之奥,不可以一体守也。或计过以配罪,或化俗以循常,或随事以尽情,或取舍以从时,或推重以立防,或引轻以就下,公私废避之宜,除削重轻之变,皆所以临时观衅,者用法执诠者,幽於未制之中,采其根芽之微,致之机略之上,称轻重於毫铢,考辈类於参伍,然後乃可以理直刑正。夫奉圣谟典者操刀执绳,刀妄加则伤物,绳妄弹则侵直。
枭首者恶之长,斩刑者罪之大,弃市者死之下,髡作者刑之威,赎罚者误之诫。
王者立此五刑,所以宝君子而逼小人也,故为敕慎之经,皆拟《周易》有变通之体焉。夫形而上者谓之道,形而下者谓之器,推而行之谓之通,举而错之谓之格。刑杀者是冬震曜之象,髡罪者是秋凋落之变,赎失者是春阳悔吝之疵也。五刑成章,辄相依准,法律之义也。
刘颂为廷尉,频表宜复肉刑,不见省。颂上言曰:“臣昔上行肉刑,从来积年,遂寝不论。臣窃以为议者拘孝文之小仁,而轻违圣王之典刑,未详之甚,莫过於此。今死刑重,故非命者众;生刑轻,故罪不禁奸。所以然者,肉刑不用之所致也。今为徒者,类性元恶不轨之族也,去家悬远,作役山谷,饥寒切身,志不聊生,又有廉士介者,苟虑不首死,则皆为盗贼矣,况本性奸凶无赖之徒乎!又今徒富者输财,计日归家,乃无役之人也。贫者起为奸盗,又不制之虏也。不刑,则罪无所禁;不制,则群恶横肆。
为法若此,道不尽善也。是以徒亡日属,贼盗日烦。亡之数者至有十数,得辄加刑,日益一岁,此为终身之徒也。自顾反善无期,而灾困逼身,其志亡思盗,势不得息,事使之然也。古者用刑以止刑,今反於此。诸重犯亡者,过三寸辄重髡之,此以刑生刑;加作一岁,此以徒生徒也。亡者积多,系囚猥畜。议者曰囚不可不赦,复从而赦之,此为刑不制罪,法不胜奸。下知法之不胜,相聚而谋为不轨,月异而岁不同。故自顷以来,奸恶陵暴,所在充斥。议者不深思此故,而曰肉刑於名忤听,忤听孰与贼盗不禁?圣王之制肉刑,远有深理,其事可得而言,非徒惩其畏剥割之痛而不为也,乃去其为恶之具,使夫奸人无用复肆其志,止奸绝本,理之尽也。亡者刖足,无所用复亡。盗者截手,无所用复盗。淫者割其势,其理亦如之。除恶塞源,莫善於此,非徒然也。此等已刑之後,便各归家,父母妻子,共相养恤,不流离於涂路。有今之困,创愈可役,上准古制,随宜业作,虽已刑残,不为虚弃,而所患都塞,又生育繁阜之道自若也。今宜取死刑之限轻,及三犯逃亡淫盗,悉以肉刑代之。其三岁刑以下,已自杖罚遣,又宜制其罚数,使有常限,不得减此。其有宜重者,又任之官长。应四、五岁刑者,皆髡笞,笞至一百,稍行,使各有差,悉不复居作。然後刑不复生刑,徒不复生徒,而残体为戮,终身作诫。人见其痛,畏而不犯,必数倍於今。且为恶者随发被刑,去其为恶之具,此为诸已刑者皆良士也,岂与全其为奸之手足,而蹴(取育反)居必死之穷地同哉!而犹曰肉刑不可用,臣窃以为不识务之甚也。”疏上,又不见省。
惠帝之世,政出群下,每有疑狱,各出私情,刑法不定,狱讼繁滋。尚书裴、刘颂上疏论之。讼疏曰:“自近代以来,法渐多门,令甚不一。臣今备掌刑断,职思其忧,谨具启闻。臣窃伏惟陛下为政,每尽善,故事求曲当,则例不得直;尽善,故法不得全。何则?夫法者固以尽理为法,而上求尽善,则诸下牵文就意,以赴主之所许,是以法不得全。刑书徵文,徵文必有乖於情听之断,而上安於曲当,故执平者因文可引,则生二端。是法多门,令不一,则吏不知所守,下不知所避。奸伪者因法之多门以售其情,所欲浅深,苟断不一,则居上者难以检下,於是事同议异,狱犴不平,有伤於法。古人有言:‘人主详,其政荒;人主期,其事理。’详匪他,尽善则法伤,故其政荒也。期者,轻重之当,虽不厌情,苟入於文,则得而行之,故其事理也。又君臣之分,各有所司。法欲必奉,故令主者守文;理有穷塞,故使大臣释滞;事有时宜,故人主权断。主者守文,若释之执犯跸之平也;大臣释滞,若公孙弘断郭解之狱也;人主权断,若汉祖戮丁公之为也。天下万事,自非斯格重为,故不近似此类,不得出以意妄议,其馀皆以律令从事。然後法信於下,人听不惑,吏不容奸,可以言政。人主轨斯格以责群下,大臣官吏各守其局,则法一矣。古人有言:‘善为政者,看人设教。’看人设教,制法之谓也。又曰‘随时之宜’,当务之谓也。然则看人随时,在大量也,而制其法。
法轨既定则行之,行之信如四时,执之坚如金石,群吏岂得在成制之内,复称‘随时之宜’,傍引‘看人设教’,以乱政典哉!何则?始制之初,固已看人而随时矣。今若设法未尽当,则宜改之。若谓已善,不得尽以为制,而使奉用之司公得出入以差轻重也。夫人君所与天下共者,法也。已令四海,不可以不信以为教,方求天下之不慢,不可绳以不信之法。且先识有言:‘人至愚而不可欺也。’不谓平时背法意断,不胜百姓愿也。上古议事以制,不为刑辟。夏殷及周,书法象魏。三代之君齐圣,然咸弃曲当之妙鉴,而任徵文之直准,非圣有殊,所遇异也。今论时敦朴,不及中古,而执平者欲情之所安,自於议事以制。臣窃以为听言则美,论理则违。然天下至大,事务众杂,时有不得悉循文如令。故臣谓宜立格为限,使主者守文,死生以之,不敢错思於成制之外以差轻重,则法常全。
事无正据,名例不及,大臣论当,以释不滞,则事无阂。至於非常之断,出法赏罚,若汉祖戮楚臣之私己,封赵氏之无功,唯人主专之,非奉职之臣所得拟议。
然後情求傍请之迹绝,似是而非之奏塞,此盖齐法之大准也。夫出法权制,指施一事,厌情合听,可耳目,诚有临时当意之快,胜於徵文不允人心也。然起为经制,终年施用,恒得一而失十。故小有所得者,必大有所失;近有所漏者,必远有所苞。故谙事识体者,善权轻重,不以小害大,不以近妨远。忍曲当之近,以全简直之大准。不牵於凡听之所安,必守徵文以正例。每临其事,恒御此心以决断,此又法之大概也。又律法断罪,皆当以律法令正文,若无正文,依附名例断之,其正文明例所不及,皆勿论。法吏以上,所执不同,得为异议。如律之文,守法之官,唯当奉用律令。至於法律之内,所见不同,乃得为异议也。今限法曹郎令史,意有不同为驳,唯得论释法律,以正所断,不得援求诸外,论随时之宜,以明法官守局之分。”诏下其事。侍中、太宰、汝南王亮奏,以为:“夫礼以训世,而法以整俗,理化之本,事实由之。若断不断,常轻重随意,则王宪不一,人无所错矣。故观人设教,在上之举;守文直法,臣吏之节也。臣以为太康八年,随事异议。周悬象魏之书,汉咏画一之法,诚以法与时共,义不可二。今法素定,而法为议,则有所开长,以为宜如颂所启,为永久之制。”於是门下属三公曰:“昔先王议事以制。自中古以来,执法断事,既以立法,诚不宜复求法外小善也。
若常以善夺法,则人逐善而不忌法,其害甚於无法也。按启事,欲令法令断一,事无二门,郎令史已下,应复出法按,随事以闻也。”
怀帝永嘉元年,除三族刑。
东晋元帝为丞相,在江东承制,时百度草创,议断不循法律,人立异议,高下无状。主簿熊远奏曰:“礼以崇善,法以闲非,故礼有常典,法有常防,人知恶而无邪心。是以周建象魏之制,汉创画一之法,故能阐弘大道,以至刑措。律令之作,由来尚矣。经贤智,历夷险,随时斟酌,最为周备。自军兴以来,法度陵替,至於处事不用律令,竞作厉命,人立异议,曲物情,亏伤大例。府立节度,复不奉用,临事改制,朝作夕改。至於主者不敢任法,每辄关谘,委之大官,非为政之体。若本曹处事不合法令,监司当以法弹违,不得动用开塞,以坏成事。案法盖粗术,非妙道也,矫割物情,以成法耳。若每随物情,辄改法制,此为以情坏法。法之不一,是谓多门,开人事之路,广私请之端,非先王立法之本意也。
凡为议者,若违律令节度,当合经传及前此故事,不得任情以破成法。愚谓宜令录事更立条制,诸立议者皆当引律令经传,不得直以情言,无所依准,以亏旧典也。若开塞随宜,权道制物,此是人君之所得行,非臣子所宜专用。主者唯当徵文据法,以事为断耳。”是时帝以权宜从事,尚未能从。而河东卫展为晋王大理,考摘故事有不合情者,又上书曰:“今施行诏书,有考子正父死刑,或鞭父母问子所在。近主者所称《庚寅诏书》,举家逃亡家长斩。若是逃亡之主,斩之虽重犹可。设子孙犯事,将考祖父逃亡,逃亡是子孙,而父祖婴其酷。伤顺破教,如此者众。相隐之道离,则君臣之义废;君臣之义废,则犯上之奸著矣。秦网密文峻,汉兴,扫除烦苛,风移俗易,几於刑措。大人革命,不得不荡其秽匿,通其圯(符鄙反)滞。今诏书宜除者多,有便於当今,著为正条,则法差简易。”元帝令曰:“礼乐不兴,则刑罚不中。是以明罚敕法,先王所慎。自元康以来,事故荐臻,法禁滋蔓。大理所上,宜朝堂会议,蠲除诏书不可用者,此孤所虚心也。”
帝即位,卫展为廷尉,上言:“古者肉刑,事经前圣,汉文除之,增加大辟。
今人户荒,百不遗一,而刑法峻重,非句践养胎之议。愚谓宜复古施行,以隆太平之化。”诏内外通议。王导、贺循等议:“今盗者窃人之财,淫者奸人之色,亡者避叛之役,皆无杀害也,刖之以刑。刑之则止,而加之斩戮,戮过其罪,死不可生,纵虐於此,岁以巨计。此乃仁人君子所不忍闻,而况行之於政乎!或者乃曰,死犹不惩,而况於刑?然者冥也,其至愚矣,虽加斩戮,忽为灰土,死事日往,生欲日存,未以为改。若刑诸市朝,朝夕鉴戒,刑者诫为恶之永痛,恶者睹残刖之长废,故足惧也。然後知先王之轻刑以御物,明诫以惩愚,其理远矣。”尚书令刁协等议,以:“今中兴祚崇,大命惟新,诚宜设肉刑,宽法以育人。然惧群小愚弊,习玩所见而忽异闻,或未能咸服。愚谓行刖之时,先明申法令,乐刑者刖,甘死者杀,则心服矣。古典刑不上大夫,今士人有犯者,谓宜如旧,不在刑例,则进退惟允。”尚书周ダ等议,以为:“复肉刑以代死,诚是圣王之至德,哀矜之弘覆。然窃以为刑罚轻重,随时而作。时人少死而易威,则从轻而宽之;时人多罪而难威,则宜死刑而济之。肉刑平代所应立,非救弊之宜也。方今圣化草创,人有馀奸,习恶之徒,为非未已,截头绞颈,尚不刑禁,而乃更断足劓鼻,轻其刑罚,使欲为恶者轻犯官刑,蹈罪更众,是为轻其刑诱其人於罪,残其身以加楚毒也。昔之畏死刑以为善人者,今皆犯轻刑而残其身,畏重之常人,反为犯轻而致困,此皆何异断刖常人以为恩仁也!恐受刑者转广,而为非者日多,踊贵屦贱,有鼻者鬼也。徒有轻刑之名,而实开长恶之源。不如杀以止杀,重以全轻,权小停之。须圣化渐著,兆庶易感之日,徐施行也。”议奏,元帝犹欲从展所上,大将军王敦以为:“百姓习俗日久,忽复肉刑,必骇远近。且逆寇未殄,不宜有惨酷之声以闻天下。”於是乃止。
大兴四年,著作佐郎郭璞以帝用刑过差,上疏,以为:“阴阳错缪,皆烦刑所致。赦不欲数,然子产知铸刑书非政之善不得不作者,须以救弊也,今之宜赦,理亦如之。”庾翼言:“大较江东之政,以妪煦豪强,常为民蠹,时有行法,辄施之寒劣。”按史称元帝好刑名,郭璞复有繁刑之谏。《璞传》载全疏数百言,然指陈实事,不过言建兴四年督运令史淳于伯刑於市而血逆上流,以为冤酷之异。盖自江左中兴以来,姑息立国,北征大事,以乏兴杀一督运,未为过也。而当时冤之,史氏书之,以为淫刑。嗣是之後,习为宽弛。刘隗、刁协、庾亮稍欲济以综核,而召变稔祸矣。
明帝太宁三年,复三族刑,惟不及妇人。
咸康之时,庾冰好为纠察,近於繁细,後益矫违,复从宽纵,疏密自由,律令无用矣。
石勒既称赵王,以世乱,律令烦多,命法曹令史贯志采集其要,作《辛亥制》五千文,施行十馀年,乃用律令。以理曹参军上党续咸为律学祭酒,咸用法详平,国人称之。
安帝元兴末,桓元辅政,又议欲复肉刑斩左右趾之法,以轻死刑,命百官议。蔡廓上议,以为:“肉刑之设,肇自哲王。盖由曩代风淳,人多谨,图像既陈,则机心直戢,刑人在涂,则不逞改操,故能胜残去杀,化崇无为。季末浇伪,设网弥密,利巧之怀日滋,耻畏之情转寡。终身剧役,不足止奸,况乎黥劓,岂能反善?徒有酸惨之声,而无济俗之益。至於弃市之条,实非不赦之罪,事非手杀,考律同归,轻重均科,减降路塞,锺、陈以之抗言,元皇所为留。愍今英辟翼赞,道邈伊周,诚宜明慎用刑,爱人弘育,申哀矜以革滥,移大辟於支体,全性命之至重,恢繁息於将来。”而孔琳之议不同。时议多与琳之同,遂不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