孙卿曰:“夫谈说之术,齐庄以立之,端诚以处之,坚强以持之,譬称以谕之,分别以明之,欢欣愤满以送之,宝之珍之,贵之神之,如是则说常无不行矣。”夫是之谓能贵其所贵。传曰:“唯君子为能贵其所贵也。”诗云:“无易由言,无曰苟矣。”鬼谷子曰:“人之不善而能矫之者难矣。说之不行,言之不从者,其辩之不明也;既明而不行者,持之不固也;既固而不行者,未中其心之所善也。辩之明之,持之固之,又中其人之所善,其言神而珍,白而分,能入于人之心,如此而说不行者,天下未尝闻也。此之谓善说。”子贡曰:“出言陈辞,身之得失,国之安危也。”诗云:“辞之绎矣,民之莫矣。”夫辞者人之所以自通也。主父偃曰:“人而无辞,安所用之。”昔子产修其辞,而赵武致其敬;王孙满明其言,而楚庄以惭;苏秦行其说,而六国以安;蒯通陈说,而身得以全。夫辞者乃所以尊君、重身、安国、全性者也。故辞不可不修而说不可不善。
赵使人谓魏王曰:“为我杀范痤,吾请献七十里之地。”魏王曰:“诺”。使吏捕之,围而未杀。痤自上屋骑危,谓使者曰:“与其以死痤市,不如以生痤市,有如痤死,赵不与王地,则王奈何?故不若与定割地,然后杀痤。”魏王曰:“善”。痤因上书信陵君曰:“痤故魏之免相也。赵以地杀痤而魏王听之,有如强秦亦将袭赵之欲,则君且奈何?”信陵君言于王而出之。
吴人入荆,召陈怀公,怀公召国人曰:“欲与荆者左,欲与吴者右。”逄滑当公而进曰:“吴未有福,荆未有祸。”公曰:“国胜君出,非祸而奚?”对曰:“小国有是犹复,而况大国乎?楚虽无德,亦不斩艾其民,吴日弊兵,暴骨如莽,未见德焉?天其或者正训楚也!祸之适吴,何日之有?”陈侯从之。
桓公立仲父,致大夫曰:“善吾者入门而右,不善吾者入门而左。”有中门而立者,桓公问焉。对曰:“管子之知,可与谋天下,其强可与取天下。君恃其信乎?内政委焉;外事断焉。驱民而归之,是亦可夺也。”桓公曰:“善。”乃谓管仲:“政则卒归于子矣,政之所不及,唯子是匡。”管仲故筑三归之台,以自伤于民。
齐宣王出猎于社山,社山父老十三人相与劳王,王曰:“父老苦矣!”谓左右赐父老田不租,父老皆拜,闾丘先生不拜。王曰:“父老以为少耶?”谓左右复赐父老无徭役,父老皆拜,闾丘先生又不拜。王曰:“拜者去,不拜者前。”曰:“寡人今观父老幸而劳之,故赐父老田不租,父老皆拜,先生独不拜,寡人自以为少,故赐父老无徭役,父老皆拜,先生又独不拜,寡人得无有过乎?”闾丘先生对曰:“惟闻大王来游,所以为劳大王,望得寿于大王,望得富于大王,望得贵于大王。”王曰:“天杀生有时,非寡人所得与也,无以寿先生;仓廪虽实,以备灾害,无以富先生;大官无缺,小官卑贱,无以贵先生。”闾丘先生对曰:“此非人臣所敢望也。愿大王选良富家子,有修行者以为吏,平其法度,如此臣少可以得寿焉;春秋冬夏,振之以时,无烦扰百姓,如是臣可少得以富焉;愿大王出令,令少者敬长,长者敬老,如是臣可少得以贵焉;今大王幸赐臣田不租,然则仓廪将虚也。赐臣无徭役,然则官府无使焉,此固非人臣之所敢望也。”齐王曰:“善。愿请先生为相。”
孝武皇帝时,汾阴得宝鼎而献之于甘泉宫,群臣贺,上寿曰:“陛下得周鼎。”侍中虞丘寿王独曰:“非周鼎。”上闻之,召而问曰:“朕得周鼎,群臣皆以为周鼎而寿王独以为非,何也?寿王有说则生,无说则死。”对曰:“臣寿王安敢无说?臣闻夫周德始产于后稷,长于公刘,大于大王,成于文武,显于周公,德泽上洞,天下漏泉,无所不通,上天报应,鼎为周出,故名周鼎。今汉自高祖继周,亦昭德显行,布恩施惠,六合和同,至陛下之身愈盛,天瑞并至,征祥毕见。昔始皇帝亲出鼎于彭城而不能得。天昭有德,宝鼎自至,此天之所以予汉,乃汉鼎,非周鼎也!”上曰:“善!”群臣皆称:“万岁!”是日赐虞丘寿王黄金十斤。
晋献公之时,东郭民有祖朝者,上书献公曰:“草茅臣东郭民祖朝,愿请闻国家之计。”献公使使出告之曰:“肉食者已虑之矣。藿食者尚何与焉?”祖朝对曰:“大王独不闻古之将曰桓司马者,朝朝其君,举而宴,御呼车,骖亦呼车,御肘其骖曰:‘子何越云为乎?何为借呼车?’骖谓其御曰:‘当呼者呼,乃吾事也,子当御正子之辔衔耳。子今不正辔衔,使马卒然惊,妄轹道中行人,必逢大敌,下车免剑,涉血履肝者固吾事也。子宁能辟子之辔,下佐我乎?其祸亦及吾身,与有深忧,吾安得无呼车乎?’今大王曰:‘食肉者已虑之矣,藿食者尚何与焉?’设使食肉者一旦失计于庙堂之上,若臣等藿食者,宁得无肝胆涂地于中原之野与?其祸亦及臣之身。臣与有其忧深。臣安得无与国家之计乎?”献公召而见之,三日与语,无复忧者,乃立以为师也。
客谓梁王曰:“惠子之言事也善譬,王使无譬,则不能言矣。”王曰:“诺。”明日见,谓惠子曰:“愿先生言事则直言耳,无譬也。”惠子曰:“今有人于此而不知弹者,曰:‘弹之状何若?’应曰:‘弹之状如弹。’谕乎?”王曰:“未谕也。”“于是更应曰:‘弹之状如弓而以竹为弦。’则知乎?”王曰:“可知矣。”惠子曰:“夫说者固以其所知,谕其所不知,而使人知之。今王曰无譬则不可矣。”王曰:“善。”
孟尝君寄客于齐王,三年而不见用,故客反谓孟尝君曰:“君之寄臣也,三年而不见用,不知臣之罪也?君之过也?”孟尝君曰:“寡人闻之,缕因针而入,不因针而急,嫁女因媒而成,不因媒而亲。夫子之材必薄矣,尚何怨乎寡人哉?”客曰:“不然,臣闻周氏之喾,韩氏之卢,天下疾狗也。见菟而指属,则无失菟矣;望见而放狗也,则累世不能得菟矣!狗非不能,属之者罪也。”孟尝君曰:“不然,昔华舟杞梁战而死,其妻悲之,向城而哭,隅为之崩,城为之,君子诚能刑于内,则物应于外矣。夫土壤且可为忠,况有食谷之君乎?”客曰:“不然,臣见鹪鹩巢于苇苕,着之发毛,建之女工不能为也,可谓完坚矣。大风至,则苕折卵破子死者,何也?其所托者使然也。且夫狐者人之所攻也,鼠者人之所熏也。臣未尝见稷狐见攻,社鼠见熏也,何则?所托者然也。”于是孟尝君复属之齐,齐王使为相。
陈子说梁王,梁王说而疑之曰:“子何为去陈侯之国而教小国之孤于此乎?”陈子曰:“夫善亦有道,而遇亦有时,昔傅说衣褐带剑,而筑于秕传之城,武丁夕梦,旦得之,时王也;宁戚饭牛,康衢击车辐而歌,顾见桓公得之,时霸也;百里奚自卖五羊之皮,为秦人虏,穆公得之,时强也。论若三子之行,未得为孔子骏徒也。今孔子经营天下,南有陈蔡之阨,而北干景公,二坐而五立,未尝离也。孔子之时不行,而景公之时怠也。以孔子之圣,不能以时行,说之怠,亦独能如之何乎?”
林既衣韦衣而朝齐景公,齐景公曰:“此君子之服也?小人之服也?”林既逡巡而作色曰:“夫服事何足以端士行乎?昔者荆为长剑危冠,令尹子西出焉;齐短衣而遂偞之冠,管仲隰朋出焉;越文身剪发,范蠡大夫种出焉;西戎左衽而椎结,由余亦出焉。即如君言,衣狗裘者当犬吠,衣羊裘者当羊鸣,且君衣狐裘而朝,意者得无为变乎?”景公曰:“子真为勇悍矣,今未尝见子之奇辩也。一邻之斗也,千乘之胜也。”林既曰:“不知君之所谓者何也?夫登高临危而目不眴,而足不陵者,此工匠之勇悍也;入深渊,刺蛟龙,抱鼋鼍而出者,此渔夫之勇悍也;入深山,刺虎豹,抱熊罴而出者,此猎夫之勇悍也;不难断头,裂腹暴骨,流血中流者,此武士之勇悍也。今臣居广廷,作色端辩,以犯主君之怒,前虽有乘轩之赏,未为之动也;后虽有斧质之威,未为之恐也;此既之所以为勇悍也。”魏文侯与大夫饮酒,使公乘不仁为觞政曰:“饮不釂者浮以大白。”文侯饮而不尽釂,公乘不仁举曰浮君。君视而不应,侍者曰:“不仁退,君已醉矣。”公乘不仁曰:“周书曰:‘前车覆,后车戒。’盖言其危,为人臣者不易,为君亦不易。今君已设令,令不行,可乎?”君曰:“善。”举白而饮,饮毕曰:“以公胜不仁为上客。”
襄成君始封之日,衣翠衣,带玉剑,履缟舄,立于游水之上,大夫拥钟锤,县令执桴号令,呼:“谁能渡王者于是也?”楚大夫庄辛,过而说之,遂造托而拜谒,起立曰:“臣愿把君之手,其可乎?”襄成君忿作色而不言。庄辛迁延沓手而称曰:“君独不闻夫鄂君子皙之泛舟于新波之中也?乘青翰之舟,极芘,张翠盖而犀尾,班丽褂衽,会钟鼓之音,毕榜枻越人拥楫而歌,歌辞曰:‘滥兮抃\草滥予昌枑泽予昌州州●州焉乎秦胥胥缦予乎昭澶秦踰渗惿随河湖。’鄂君子皙曰:‘吾不知越歌,子试为我楚说之。’于是乃召越译,乃楚说之曰:‘今夕何夕搴中洲流,今日何日兮,得与王子同舟。蒙羞被好兮,不訾诟耻,心几顽而不绝兮,知得王子。山有木兮木有枝,心说君兮君不知。’于是鄂君子皙乃修袂,行而拥之,举绣被而覆之。鄂君子皙,亲楚王母弟也。官为令尹,爵为执圭,一榜枻越人犹得交欢尽意焉。今君何以踰于鄂君子皙,臣何以独不若榜枻之人,愿把君之手,其不可何也?”襄成君乃奉手而进之,曰:“吾少之时,亦尝以色称于长者矣。未尝过僇如此之卒也。自今以后,愿以壮少之礼谨受命。”
雍门子周以琴见乎孟尝君。孟尝君曰:“先生鼓琴亦能令文悲乎?”雍门子周曰:“臣何独能令足下悲哉?臣之所能令悲者,有先贵而后贱,先富而后贫者也。不若身材高妙,适遭暴乱,无道之主,妄加不道之理焉;不若处势隐绝,不及四邻,诎折傧厌,袭于穷巷,无所告愬;不若交欢相爱无怨而生离,远赴绝国,无复相见之时;不若少失二亲,兄弟别离,家室不足,忧蹙盈。当是之时也,固不可以闻飞鸟疾风之声,穷穷焉固无乐已。凡若是者,臣一为之徽胶援琴而长太息,则流涕沾衿矣。今若足下千乘之君也,居则广厦邃房,下罗帷,来清风,倡优侏儒处前选进而谄谀;燕则斗象棋而舞郑女,激楚之切风,练色以淫目,流声以虞耳;水游则连方舟,载羽旗,鼓吹乎不测之渊;野游则驰骋弋猎乎平原广囿,格猛兽;入则撞钟击鼓乎深宫之中。方此之时,视天地曾不若一指,忘死与生,虽有善琴者,固未能令足下悲也。”孟尝君曰:“否!否!文固以为不然。”雍门子周曰:“然臣之所为足下悲者一事也。夫声敌帝而困秦者君也;连五国之约,南面而伐楚者又君也。天下未尝无事,不从则横,从成则楚王,横成则秦帝。楚王秦帝,必报雠于薛矣。夫以秦、楚之强而报雠于弱薛,誉之犹摩萧斧而伐朝菌也,必不留行矣。天下有识之士无不为足下寒心酸鼻者。千秋万岁后,庙堂必不血食矣。高台既以坏,曲池既以渐,坟墓既以下而青廷矣。婴儿竖子樵采薪荛者,蹢躅其足而歌其上,众人见之,无不愀焉,为足下悲之曰:‘夫以孟尝君尊贵乃可使若此乎?’”于是孟尝君泫然泣涕,承睫而未殒,雍门子周引琴而鼓之,徐动宫征,微挥羽角,切终而成曲,孟尝君涕浪汗增,欷而就之曰:“先生之鼓琴令文立若破国亡邑之人也。”
蘧伯玉使至楚,逢公子皙濮水之上,子皙接草而待曰:“敢问上客将何之?”蘧伯玉为之轼车。公子皙曰:“吾闻上士可以托色,中士可以托辞,下士可以托财,三者固可得而托身耶?”蘧伯玉曰:“谨受命。”蘧伯玉见楚王,使事毕,坐谈话,从容言至于士。楚王曰:“何国最多士?”蘧伯玉曰:“楚最多士。”楚王大悦。蘧伯玉曰:“楚最多士而楚不能用。”王造然曰:“是何言也?”蘧伯玉曰:“伍子胥生于楚,逃之吴。吴受而相之。发兵攻楚,堕平王之墓。伍子胥生于楚,吴善用之。衅蚡黄生于楚,走之晋,治七十二县,道不拾遗,民不妄得,城郭不闭,国无盗贼,蚡黄生于楚而晋善用之。今者臣之来,逢公子皙濮水之上,辞言‘上士可以托色,中士可以托辞,下士可以托财,三者固可得而托身耶?’又不知公子皙将何治也。”于是楚王发使一驷,副使二乘,追公子皙濮水之上,子皙还重于楚,蘧伯玉之力也。故诗曰:“谁能烹鱼,溉之釜鬵,孰将西归,怀之好音。”此之谓也。物之相得,固微甚矣。叔向之弟羊舌虎善乐达,达有罪于晋,晋诛羊舌虎,叔向为之奴。既而祁奚曰:“吾闻小人得位,不争不义,君子所忧,不救不祥。”乃往见范桓子而说之曰:“闻善为国者,赏不过;刑不滥。赏过则惧及淫人;刑滥则惧及君子。(与不幸而过),宁过而赏淫人,无过而刑君子,故尧之刑也,殛鲧于羽山而用禹;周之刑也,僇管、蔡而相周公,不滥刑也。”桓子乃命吏出叔向,救人之患者,行危苦而不避烦辱,犹不能免。今祁奚论先王之德而叔向得免焉,学岂可已哉?
张禄掌门,见孟尝君曰:“衣新而不旧,仓庾盈而不虚,为之有道,君亦知之乎?”孟尝君曰:“衣新而不旧,则是修也。仓庾盈而不虚,则是富也。为之奈何?其说可得闻乎?”张禄曰:“愿君贵则举贤,富则振贫,若是则衣新而不旧,仓庾盈而不虚矣。”孟尝君以其言为然,说其意,辩其辞,明日使人奉黄金百斤,文织百纯,进之张先生。先生辞而不受。后先生复见孟尝君。孟尝君曰:“前先生幸教文曰:‘衣新而不旧,仓庾盈而不虚,为之有说,汝亦知之乎?’文窃说教,故使人奉黄金百斤,文织百纯,进之先生,以补门内之不赡者,先生曷为辞而不受乎?”张禄曰:“君将掘君之偶钱,发君之庾粟以补士,则衣弊履穿而不赡耳。何暇衣新而不旧,仓瘐盈而不虚乎?”孟尝君曰:“然则为之奈何?”张禄曰:“夫秦者四塞之国也。游宦者不得入焉。愿君为吾为丈尺之书,寄我与秦王,我往而遇乎,固君之入也。往而不遇乎,虽人求间谋,固不遇臣矣。”孟尝君曰:“敬闻命矣。”因为之书,寄之秦王,往而大遇。谓秦王曰:“自禄之来入大王之境,田畴益辟,吏民益治,然而大王有一不得者,大王知之乎?”王曰:“不知。”曰:“夫山东有相,所谓孟尝君者,其人贤人,天下无急则已,有急则能收天下雄俊之士,与之合交连友者,疑独此耳。然则大王胡不为我友之乎?”秦王曰:“敬受命。”奉千金以遗孟尝君,孟尝君辍食察之而寤曰:“此张生之所谓衣新而不旧,仓庾盈而不虚者也。”
庄周贫者,往贷粟于魏,文侯曰:“待吾邑粟之来而献之。”周曰:“乃今者周之来,见道傍牛蹄中有鲋鱼焉,大息谓周曰:‘我尚可活也?’周曰:‘须我为汝南见楚王,决江、淮以溉汝。’鲋鱼曰:‘今吾命在盆瓮之中耳,乃为我见楚王,决江、淮以溉我,汝即求我枯鱼之肆矣。’今周以贫故来贷粟,而曰须我邑粟来也而赐臣,即来亦求臣佣肆矣。”文侯于是乃发粟百钟,送之庄周之室。
晋平公问叔向曰:“岁饥民疫,翟人攻我,我将若何?”对曰:“岁饥来年而反矣,疾疫将止矣,翟人不足患也。”公曰:“患有大于此者乎?”对曰:“夫大臣重禄而不极谏,近臣畏罪而不敢言,左右顾宠于小官而君不知。此诚患之大者也。”公曰:“善。”于是令国中曰:“欲有谏者为之隐,左右言及国吏罪。”赵简子攻陶,有二人先登,死于城上,简子欲得之,陶君不与。承盆疽谓陶君曰:“简子将掘君之墓,以与君之百姓市曰:‘踰邑梯城者将赦之,不者将掘其墓,朽者扬其灰,未朽者辜其尸。’陶君惧,谓效二人之尸以为和。子贡见太宰嚭,太宰嚭问曰:“孔子何如?”对曰:“臣不足以知之。”太宰曰:“子不知,何以事之?”对曰:“惟不知,故事之,夫子其犹大山林也,百姓各足其材焉。”太宰嚭曰:“子增夫子乎?”对曰:“夫子不可增也。夫赐其犹一累壤也,以一累壤增大山,不益其高,且为不知。”太宰嚭曰:“然则子有所酌也。”对曰:“天下有大樽而子独不酌焉,不识谁之罪也。”
赵简子问子贡曰:“孔子为人何如?”子贡对曰:“赐不能识也。”简子不说曰:“夫子事孔子数十年,终业而去之,寡人问子,子曰不能识,何也?”子贡曰:“赐譬渴者之饮江海,知足而已,孔子犹江海也,赐则奚足以识之。”简子曰:“善哉!子贡之言也。”
齐景公谓子贡曰:“子谁师?”曰:“臣师仲尼?”公曰:“仲尼贤乎?”对曰:“贤。”公曰:“其贤何若?”对曰:“不知也。”公曰:“子知其贤而不知其奚若,可乎?”对曰:“今谓天高,无少长愚智皆知高,高几何?皆曰不知也,是以知仲尼之贤而不知其奚若。”
赵襄子谓仲尼曰:“先生委质以见人主七十君矣,而无所通,不识世无明君乎?意先生之道,固不通乎?”仲尼不对。异日,襄子见子路曰:“尝问先生以道,先生不对,知而不对则隐也。隐则安得为仁;若信不知,安得为圣?”子路曰:“建天下之鸣钟,而撞之以挺,岂能发其声乎哉?君问先生,无乃犹以挺撞乎?”
卫将军文子问子贡曰:“季文子三穷而三通,何也?”子贡曰:“其穷事贤,其通举穷,其富分贫,其贵礼贱。穷而事贤则不悔;通而举穷则忠于朋友,富而分贫则宗族亲之;贵而礼贱则百姓戴之。其得之,固道也;失之,命也。”曰:“失而不得者,何也?”曰:“其穷不事贤,其通不举穷,其富不分贫,其贵不理贱,其得之,命也;其失之,固道也。”
子路问于孔子曰:“管仲何如人也?”子曰:“大人也。”子路曰:“昔者管子说襄公,襄公不说,是不辩也;欲立公子纠而不能,是无能也;家残于齐而无忧色,是不慈也;桎梏而居槛车中无惭色,是无愧也;事所射之君,是不贞也;召忽死之,管仲不死,是无仁也。夫子何以大之?”子曰:“管仲说襄公,襄公不说,管仲非不辩也,襄公不知说也;欲立公子纠而不能,非无能也,不遇时也;家残于齐而无忧色,非不慈也,知命也;桎梏居槛车而无惭色,非无愧也,自裁也;事所射之君,非不贞也,知权也;召忽死之,管仲不死,非无仁也。召忽者,人臣之材也,不死则三军之虏也;死之则名闻天下,夫何为不死哉?管仲者,天子之佐,诸侯之相也,死之则不免为沟中之瘠;不死则功复用于天下,夫何为死之哉?由!汝不知也。”
晋平公问于师旷曰:“咎犯与赵衰孰贤?”对曰:“阳处父欲臣文公,因咎犯,三年不达,因赵衰,三日而达。智不知其士众,不智也;知而不言,不忠也;欲言之而不敢,无勇也;言之而不听,不贤也。”
赵简子问于成抟曰:“吾闻夫羊殖者,贤大夫也,是行奚然?”对曰:“臣抟不知也。”简子曰:“吾闻之子与友亲,子而不知,何也?”抟曰:“其为人也数变,其十五年也,廉以不匿其过;其二十也,仁以喜义,其三十也,为晋中军尉,勇以喜仁,其年五十也,为边城将,远者复亲。今臣不见五年矣。恐其变,是以不敢知。”简子曰:“果贤大夫也,每变益上矣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