○黄久约李晏李仲略李愈王贲许安仁梁襄路伯达
黄久约,字弥大,东平须城人也。曾祖孝绰有隐德,号“潜山先生”。父胜,通判济州。母刘氏,尚书右丞长言之妹,一夕梦鼠衔明珠,寤而久约生,岁实在子也。擢进士第,调郓城主簿,三迁曹州军事判官。有盗窃民财,诉者以为强,郡守欲傅以重辟。久约阅实,囚得免死。累擢礼部员外郎,兼翰林修撰,升待制,授磁州刺史。磁并山,素多盗,既获而款伏者,审录官或不时至,系者多以杖杀,或死狱中。久约恻然曰:“民虽为盗,而不死于法可乎?”乃尽请谳之而后行。
久之,复入翰林为直学士,寻授左谏议大夫,兼礼部侍郎,为贺宋生日副使。至临安,适馆伴使病,宋人议欲以副使代行使事,久约曰:“设副使亦病,又将使都辖、掌仪辈行礼乎?”竟令国信使独前行,副使与馆伴副使联骑如故,乃终礼而还。道经宿、泗,见贡新枇杷子者,州县调民夫递进,还奏罢之。
时以贫富不均,或欲令富民分贷贫者,下有司议,久约曰:“物之不齐,物之情也。贫富不均,亦理之常。若从或者言,适足以敛怨,非损有余补不足之道。”章宗时领右丞相,韪其议。寻上章请老,诏谕之曰:“卿忠直敢言,匡益甚多,未可使去左右。”迁太常卿,仍兼谏职。时郡县多阙官,久约言:“世岂乏材,阂于资格故也。明诏每责大臣以守格法而滞人材,乞断自宸衷而力行之。”世宗曰:“此事宰相不属意,而使谏臣言之欤?”即日授刺史者数人。久约又言,宜令亲王以下职官递相推举,世宗曰:“荐举人材,惟宰相当为耳,他官品虽高,岂能皆有知人之监?方今县令最阙,宜令刺史以上举可为县令者,朕将察其实能而用之。”又谓久约曰:“近日察举好官,皆是诸科监临,全无进士,何也?岂荐举之法已有奸弊,不可久行乎?”久约曰:“诸科中岂无廉能人,不因察举有终身不至县令者,此法未可废也。”上曰:“尔举孙必福是乎?”久约曰:“臣顷任磁州时,必福为武安丞,臣见其廉洁向公,无所顾避,所以保举。不谓必福既任警巡使,处决凝滞。”上曰:“必福非独迟缓,亦全不解事,所以罪不及保官者,幸其无赃污耳。”久约无以对。必福五经出身,盖诸科人,故上问及之。翌日侍朝,故事,宰相奏事则近臣退避,久约欲趋出,世宗止之,自是谏臣不避,以为常。
章宗即位,久约以国富民贫、本轻末重、任人太杂、吏权太重、官盐价高、坊场害民、与夫选左右、择守令八事为献,皆嘉纳之。再乞致仕,不许,授横海军节度使以优佚之。明昌二年致仕,卒。久约隽朗敢言,性友弟,为文典赡,有外祖之风云。
李晏,字致美,泽州高平人。性警敏,倜傥尚气。皇统六年,登经义进士第。调岳阳丞。再转辽阳府推官,历中牟令。会海陵方营汴京,运木于河,晏领之。晏以经三门之险,前后失败者众,乃驰白行台,以其木散投之水,使工取于下流,人皆便之。丁内艰,服除,召补尚书省令史。辞去,为卫州防御判官。世宗素识其才名,寻召为应奉翰林文字,特令诣阁谢,上顾谓左右曰:“李晏精神如旧。”慰劳甚悉。时方议郊礼,命摄太常博士,俄而真授。为高丽读册官,五迁秘书少监,兼尚书礼部郎中,除西京副留守。世宗谓侍臣曰:“翰林旧人少,新进士类不学,至于诏赦册命之文鲜有能者,可选外任有文章士为之。”左右举晏,上曰:“李晏朕所自识。”于是召为翰林直学士,兼太常少卿。以母老乞归养,授郑州防御使,未赴,母卒。起复为翰林直学士。
世宗御后阁,召晏读新进士所对策,至“县令阙员取之何道”,上曰:“朕夙夜思此,未知所出。”晏对曰:“臣伏念久矣,但无路不敢言。今幸待罪侍从,得承大问,愿竭所知。”上曰:“然则何如?”对曰:“国朝设科取士,始分南北两选,北选百人,南选百五十人,合二百五十人。词赋经义入仕之人既多,所以县令未尝阙员。其后南北通选,止设词赋一科,每举限取六七十人。入仕之人既少,县令阙员,盖由此也。”上以为然,诏后取人毋限以数。寻擢吏部侍郎,兼前职,谕旨曰:“卿性果敢,有激扬之意,故以授卿,宜加审慎,毋涉荒唐。”俄为中都路推排使,迁翰林侍讲学士,兼御史中丞。会朝士以病谒告,世宗意其诈,谓晏曰:“卿素刚正,今某诈病,以宰相亲故,畏而不纠欤?”晏跪对曰:“臣虽老,平生所恃者,诚与直尔。百官病告,监察当视。臣为中丞,官吏奸私则当言之。病而在告,此小事臣容有不知,其畏宰相何图焉。”既出,世宗目送之,曰:“晏年老,气犹未衰。”一日,御史台奏请增监察员,上曰:“采察内外官吏,固系监察。然尔等有所闻知,亦当弹劾。况纠正非违,台官职也,苟不能正其身,如正人何?”顾谓晏曰:“豳王年少未练,朕以台事委卿,当一一用意。”
初,锦州龙宫寺,辽主拨赐户民俾输税于寺,岁久皆以为奴,有欲诉者害之岛中。晏乃具奏:“在律,僧不杀生,况人命乎!辽以良民为二税户,此不道之甚也,今幸遇圣朝,乞尽释为良。”世宗纳其言,于是获免者六百余人。故同判大睦亲府事谋衍家有民质券,积其息不能偿,因没为奴,屡诉有司不能直,至是,投匭自言。事下御史台,晏检擿案状得其情,遂奏免之。寻为贺宋正旦国信副使。及世宗不豫,命宿禁中,一时诏册,皆晏为之。
章宗立,晏画十事以上。一曰风俗奢忄栗,宜定制度。二曰禁游手。三曰宜停铸钱。四曰免上户管库。五曰太平宜兴礼乐。六曰量轻租税。七曰减盐价。八曰免监官陪纳亏欠。九曰有司尚苟且,乞申明经久远图。十曰禁网差密,宜尚宽大。又奏“乞委待制党怀英、修撰张行简更直进读陈言文字,以广视听”。皆采纳之。以年老乞致仕,改礼部尚书,兼翰林学士承旨。越二年,复申前请,授沁南军节度使,久之,致仕。上念其先朝旧人,复起为昭义军节度使。明昌六年,归老,得疾,诏除其子左司员外郎仲略为泽州刺史,以便侍养。承安二年卒,年七十五,谥曰文简。
仲略,字简之。聪敏力学,登大定十九年词赋进士第,调代州五台主簿。以母忧去,服阕,转韩州军事判官,迁泽州晋城令,补尚书省令史。除翰林修撰,兼太常博士。改授左司都事,为立夏国王读册官。还,权领左司。一日,奏事退,上顾谓侍臣曰:“仲略精神明健,如俊鹘脱帽。”又曰:“李仲略健吏也。”未几,转员外郎,以亲病求侍,特授泽州刺史以便禄养。先是,晏领沁南军节度使,泽于怀为支郡,父子相继,乡人荣之。以父丧免,起为户部郎中。
时上命六品以上官,十日以次转对,乃进言曰:“凡救其末,不若正其本。所谓本者厚风俗,去冗食,养财用而已。厚风俗在乎立制度,禁奢忄栗。去冗食在乎宠力农,抑游堕。养财用在乎广储蓄,时敛散。商贾不通难得之货,工匠不作无用之器,则下知重本。下知重本,则末息矣。”又条陈制度之宜,上嘉纳之。俄授翰林直学士,兼前职,因命充经义读卷官。上问曰:“有司以谓经义不若词赋,罢之何如?”仲略奏曰:“经乃圣人之书,明经所以适用,非词赋比。乞自今以经义进士为考试官,庶得硕学之士。”上可其奏。改吏部郎中,迁侍郎,兼翼王傅,俄兼宛王傅。
时知大兴府事纥石烈执中坐赃,上命仲略鞫之,罪当削解。权要竞言太重,上颇然之,仲略奏曰:“教化之行,自近者始。京师,四方之则也。郡县守令无虑数百,此而不惩,何以励后?况执中凶残很愎,慢上虐下,岂可宥之。”上曰:“卿言是也。”未几,授山东东西路按察使。寻以病访医京师,泰和五年卒。上闻之,叹曰:“此人于国家宣力多矣,何遽止是耶!”赠朝列大夫,谥曰襄献。
仲略性豪迈有父风,刚介特立,不阿权贵,临事明敏无留滞,故所任以干济称云。
李愈,字景韩,绛之正平人。业儒术,中正隆五年词赋进士第,调河南渑池主簿。察廉优等为平阳酒副使,迁冀氏令,累迁解州刺史。章宗即位,召授同知中都路都转运使事,改同知济南府。明昌二年,授曹王傅,兼同知定武军节度使事。王奉命宴赐北部,愈从行,还过京师,表言:“诸部所贡之马,止可委招讨司受于界上,量给回赐,务省费以广边储。拟自临潢至西夏沿边创设重镇十数,仍选猛安谋克勋臣子孙有材力者使居其职,田给于军者许募汉人佃种,不必远挽牛头粟而兵自富强矣。”上览其奏,谓宰臣曰:“愈一书生耳,其用心之忠如是。”以表下尚书省议。会愈迁同知西京留守,过阙复上言,以为“前表傥可采,乞断自宸衷”,上纳用焉。自是,命五年一宴赐,人以为便。改棣州防御使。未几,授大兴府治中,上谕之曰:“卿资历应得三品,以是员方阙而卿能干,故用之,当知朕意。”北京提刑副使范楫、知归德府事邓俨各举愈以自代,由是擢河南路提刑使。上言:“随路提刑司乞留官一员,余分部巡按。”又言:“本司见置许州,乞移治南京为便。”并从之。宪台廉察,九路提刑司以愈为最。
五年,入见,尚书省以闻,上问宰执有何议论,平章政事守贞曰:“李愈言河决事。”上曰:“愈向陈备御北边策。言甚荒唐。”守贞曰:“愈于见职甚干。”上曰:“盖以其敢为耳。”又曰:“李愈论河决事,谓宜遣大臣视护以慰人心,其言良是。”明年,改河平军节度使。承安二年,徙顺义军,奏陈屯田利害,上遣使宣谕,仍降金牌俾领其事。四年,召为刑部尚书。先是,刑部尚书阙,上以愈为可用,令议之。或言愈病,上曰:“愈比陈言,有退地千里而争言其功之语,卿等定恶此人多言耶。”特召用之。旧制,陈言者漏所言事于人,并行科罪,仍给告人赏。愈言:“此盖所以防闲小人也。比年以来诏求直言,及命朝臣转对,又许外路官言事,此皆圣言乐闻忠谠之意,请除去旧条以广言路。”上嘉纳焉。寻为贺宋正旦副使。
泰和二年春,上将幸长乐川,愈切谏曰:“方今戍卒贫弱,百姓骚然,三叉尤近北陲,恆防外患。兼闻泰和宫在两山间,地形狭隘,雨潦遄集,固不若北宫池台之胜,优游闲适也。”上不从,夏四月,愈复谏曰:“北部侵我旧疆千有余里,不谋雪耻,复欲北幸,一旦有警,臣恐丞相襄、枢密副使阇母等不足恃也。况皇嗣未立,群心无定,岂可远事逸游哉。”上异其言。未几,授河平军节度使,改知河中府事,致仕。泰和六年卒,年七十二。谥曰清献。自著《狂愚集》二十卷。
王贲,字文孺,其先自临潢移贯宛平。曾祖士方,正直敢言。辽道宗信枢密使耶律乙辛之谗杀其太子,世无敢白其冤者,士方击义钟以诉,辽主感悟,卒诛乙辛,厚赏士方,授承奉官。父中安,擢进士第,坐田珏党事废。世宗即位党禁解,终沂州防御使。
贲性孝友,勤敏好学,第进士,由复州军事判官补尚书省令史,擢右三部检法司正。待御史贾铉举贲安静有守,不尚奔竞,政府亦言其廉素,善论议。擢河北东西、大名府路提刑判官,选授尚书省都事,以丧去。用荐者多,起复刑部员外郎、侍御史,累迁南京路按察使,卒。贲敦厚尚义,笃于亲朋,不营产业,比殁,家甚窭,上闻悯惜之,赠朝列大夫,仍厚恤共家。
弟质,字敬叔,登大定二十五年进士第,累官吏部主事,以才干举迁昭义军节度副使。章宗问质临事若何,张万公对曰:“胜其兄贲。”章宗曰:“及其兄亦可矣。”后以礼部尚书致仕,终。许安仁,字子静,献州交河人。幼孤,能自刻苦读书,善属文。登大定七年进士第,调河间县主簿。累迁太常博士,兼国史院编修官。章宗为皇太孙,安仁以讲学被选东宫,转左补阙、应奉翰林文字。上即位,改国子监丞,兼补阙,徙翰林修撰,同知制诰,兼职如故。侍御史贾铉以安仁守道端悫,荐于朝。同知济南府事路伯达继上章称其立己纯正,宜加显任,超授礼部郎中,兼左补阙。适朝议以流人实边,安仁言:“昔汉有募民实边之议,盖度地营邑,制为田宅,使至者有所居,作者有所用,于是轻去故乡而易于迁徙。如使被刑之徒寒饿困苦,无聊之心,靡所顾藉,与古之募民实塞不同,非所宜行。”上然之。明昌四年春,上将幸景明宫,安仁与同列谏曰:“昔汉、唐虽有甘泉、九成避暑之行,然皆去京师不远。非如金莲千里之外,邻沙漠,隔关岭,万一有警,何以应变,此不可不虑也。”疏奏,遂罢幸。出为泽州刺史,作《无隐论》上之,凡十篇,曰本朝、曰情欲、曰养心、曰田猎、曰公道、曰养源、曰冗官、曰育材、曰限田、曰理财。在郡二年,徙同知河南府事,升汾阳军节度使,致仕。泰和五年卒,年七十七,谥曰文简。安仁质实无华,澹然有古君子风,故为时人所称云。
梁襄,字公赞,绛州人。少孤,养于叔父宁。性颖悟,日记千余言。登大定三年进士第,调耀州同官主簿。三迁邠州淳化令,有善政。察廉,升庆阳府推官,召为薛王府掾。世宗将幸金莲川,有司具办,襄上疏极谏曰:
金莲川在重山之北,地积阴冷,五谷不殖,郡县难建,盖自古极边荒弃之壤也。气候殊异,中夏降霜,一日之间,寒暑交至,特与上京、中都不同,尤非圣躬将摄之所。凡奉养之具无不远劳飞挽,越山逾险,其费数倍。至于顿舍之处,军骑阗塞,主客不分,马牛风逸以难收,臧获逋逃而莫得,夺攘蹂躏,未易禁止。公卿百官卫士,富者车帐仅容,贫者穴居露处,舆台皁隶,不免困踣,饥不得食,寒不得衣,一夫致疾,染及众人,夭伤无辜,何异刃杀。此特细故耳,更有大于此者。
臣闻高城峻池,深居邃禁,帝王之籓篱也,壮士健马,坚甲利兵,帝王之爪牙也。今行宫之所,非有高殿广宇城池之固,是废其籓篱也。持甲常坐之马,日暴雨蚀,臣知其必羸瘠矣。御侮待用之军,穴居野处,冷啖寒眼,臣知其必疲瘵矣。卫宫周庐才容数人,一旦霖潦积旬,衣甲弓刀沾湿柔脆,岂堪为用,是失其爪牙也。秋杪将归,人已疲矣,马已弱矣,裹粮已空,褚衣已弊,犹且远幸松林,以从畋猎,行于不测之地,往来之间,动逾旬月,转输移徙之劳,更倍于前矣。
以陛下神武善骑射,举世莫及,若夫衔橛之变,猛挚之虞,姑置勿论。设于行猎之际,烈风暴至,麈埃涨天,宿雾四塞,跬步不辨,以致翠华有崤陵之避、襄城之迷,百官狼狈于道途,卫士参错于队伍,当此宸衷宁无戒悔。夫神龙不可以失所,人主不可以轻行,良谓此也。所次之宫,草略尤甚,殿宇周垣,唯用氈布。押宿之官、上番之士,终日驱驰,加之饥渴,已不胜倦。更使彻曙巡警,露坐不眠,精神有限,何以克堪。虽陛下悦以使人,劳而不怨,岂若不劳之为愈也。故君人者不可恃人无异谋,要在处己于无忧患之域也。
燕都地处雄要,北倚山险,南压区夏,若坐堂隍,俯视庭宇,本地所生,人马勇劲,亡辽虽小,止以得燕故能控制南北,坐致宋币。燕盖京都之选首也。况今又有宫阙井邑之繁丽,仓府武库之充实,百官家属皆处其内,非同曩日之陪京也。居庸、古北、松亭、榆林等关,东西千里,山峻相连,近在都畿,易于据守,皇天本以限中外,开大金万世之基而设也。奈何无事之日,越居草莱,轻不赀之圣躬,爱沙碛之微凉,忽祖宗之大业,此臣所惜也。又行幸所过,山径阻修,林谷晻霭,上有县崖,下多深壑,垂堂之戒,不可不思。
臣闻汉、唐离宫,去长安才百许里,然武帝幸甘泉,遂中江充之奸,太宗居九成,几致结社之变。太康畋于洛汭,后羿拒河而失邦;魏帝拜陵近郊,司马懿窃权而篡国。隋炀、海陵,虽恶德贯盈,人谁敢议?止以离弃宫阙,远事巡征,其祸遂速,皆可为殷鉴也。臣尝论之:安民济众,唐、虞犹难之。而今日之民,赖陛下之英武,无兵革之忧,赖陛下之圣明,无官吏之虐,赖陛下之宽仁,无刑罚之枉,赖陛下之节俭,无赋敛之繁,可谓能安济矣。而游畋纳凉之乐,出于富贵之余,静而思动,非如衣食切身有不可去者,罢之至易耳。唐太宗将行关南,畏魏征而停,汉文帝欲驰霸陵,袁盎谏而遽止。是陛下能行唐、虞之难行,而未能罢中主之易罢,臣所未谕也。
且燕京之凉,非济南之比,陛下牧济南日,每遇炎蒸,不离府署,今九重之内,台榭高明,宴安穆清,何暑得到。议者谓陛下北幸久矣,每岁随驾大小,前歌后舞而归,今兹再出,宁有遽不可乎。臣愚以为患生于不戒者多矣,西汉崇用外戚,而有王莽之祸,梁武好纳叛降,而有侯景之变。今者累岁北幸,狃于无虞,往而不止,臣甚惧焉。夫事知其不可犹冒为之,则有后难必矣。
议者又谓往年辽国之君,春水秋山,冬夏捺钵,旧人犹喜谈之,以为真得快乐之趣,陛下效之耳。臣愚以谓三代之政今有不可行者,况辽之过举哉。且本朝与辽室异,辽之基业根本,在山北之临潢,臣知其所游,不过临潢之旁,亦无重山之隔,冬犹处于燕京。契丹之人,以逐水草牧畜为业,穹庐为居,迁徙无常,又壤地褊小,仪物殊简,辎重不多,然隔三五岁方能一行,非岁岁皆如此也。我本朝皇业,根本在山南之燕,岂可舍燕而之山北乎?上京之人,栋宇是居,不便迁徙。方今幅员万里,惟奉一君,承平日久,制度殊异,文物增广,辎重浩穰,随驾生聚,殆逾于百万。如何岁岁而行,以一身之乐,岁使百万之人困于役、伤于财、不得其所,陛下其忍之欤?臣又闻,陛下于合围之际,麋鹿充牣围中,大而壮者,才取数十以奉宗庙,余皆纵之,不欲多杀。是陛下恩及于禽兽,而未及于随驾众多之臣庶也。
议者谓,前世守文之主,生长深宫。畏见风日,弯弧上马,皆所不能,志气销懦,筋力拘柔,临难战惧,束手就亡。陛下监其如此,不惮勤身,远幸金莲,至于松漠,名为坐夏打围,实欲服劳讲武。臣愚以为战不可忘,畋猎不可废,宴安鸩毒亦不可怀,然事贵适中,不可过当。今过防骄惰之患,先蹈万有一危之途,何异无病而服药也。况欲习武不必度关,涿、易、雄、保、顺、蓟之境地广又平,且在邦域之中,猎田以时,谁曰不可?伏乞陛下发如纶之旨,回北辕之车,塞鸡鸣之路,安处中都,不复北幸,则宗社无疆之休,天下莫大之愿也。
方今海内安治,朝廷尊严,圣人作事,固臣下将顺之时,而臣以蝼蚁之命,进危切之言,仰犯雷霆之威,陷于吏议,小则名位削除,大则身首分磔,其为身计,岂不愚谬。惟陛下深思博虑,不以人废言,以宗庙天下为心,俯垂听纳,则小臣素愿遂获,虽死犹生,他非所觊望也。
世宗纳之,遂为罢行,仍谕辅臣曰:“梁襄谏朕毋幸金莲川,朕以其言可取,故罢其行。然襄至谓隋炀帝以巡游败国,不亦过乎。如炀帝者盖由失道虐民,自取灭亡。民心既叛,虽不巡幸,国将安保?为人上者,但能尽君道,则虽时或巡幸,庸何伤乎?治乱无常,顾所行何如耳。岂必深处九重便谓无虞,巡游以时即兆祸乱者哉!”
襄由是以直声闻。擢礼部主事、太子司经。选为监察御史,坐失察宗室弈事,罚俸一月。世宗责之曰:“监察,人君耳目,风声弹事可也。至朕亲发其事,何以监察为?”转中都路都转运户籍判官,未几,迁通远军节度副使,以丧去。服阕,授安国军节度副使,同知定武军节度事,避父讳改震武军。太常卿张暐、曹州刺史段铎荐襄学问该博,练习典故,可任礼官。转同知顺义军节度使事、东胜州刺史。坐簸扬俸粟责仓典使偿,为按察司所劾,以赎论。历隩州刺史,累迁保大军节度使,卒。
襄长于《春秋左氏传》,至于地理、氏族,无不该贯。自蚤达至晚贵,膳服常淡薄,然议者讥其太俭云。
赞曰:金起东海,始立国即设科取士,盖亦知有文治也。渐摩培养,至大定间人材辈出,文义蔚然。加以世宗之听纳,人各尽其所能,论议书疏有可传者。惜史无全文,仅存梁襄《谏北幸》一书,辞虽过繁而意亦切至,故备载之,以见当时君明臣直,不以言为忌。金之致治于斯为盛,呜呼休哉。
路伯达,字仲显,冀州人也。性沉厚,有远识,博学能诗,登正隆五年进士第,调诸城主簿。由泗州榷场使补尚书省掾,除兴平军节度副使,入为大理司直。大定二十四年,世宗将幸上京,伯达上书谏曰:“人君以四海为家,岂独旧邦是思,空京师而事远巡,非重慎之道也。”书奏,不报。阅岁,改秘书郎,兼太子司经。时章宗初向学,伯达以文行知名,选为侍读,居无何以忧去。会安武军节度使王克温举伯达行义,起为同知西京路转运使事,召为尚书礼部员外郎,兼翰林修撰,敕与张行简进读陈言文字。
先是,右丞相襄奏移贺天寿节于九月一日,伯达论列以其非时,平章政事张汝霖、右丞刘玮及台谏亦皆言其不可,下尚书省议,伯达曰:“上始即政,当行正、信之道,今易生辰非正,以绐四方非信。且贺非其时,是轻礼重物也。”因陈正名从谏之道。升尚书刑部郎中。上问群臣曰:“方今何道使民务本业、广储蓄?”伯达对曰:“布德流化,必自近始。请罢畿内采猎之禁,广农郊以示敦本,轻币重谷,去奢长俭,遵月令开籍田以率先天下,如是而农不劝、粟不广者未之有也。”是时,采捕禁严,自京畿至真定、沧、冀,北及飞狐,数百里内皆为禁地,民有盗杀狐兔者有罪,故伯达及之。累迁刑部侍郎、太常卿,拜安国军节度使,未几,改镇安武。
尝使宋回,献所得金二百五十两、银一千两以助边,表乞致仕,未及上而卒。其妻傅氏言之,上嘉其诚,赠太中大夫,仍以金银还之,傅泣请,弗许。傅以伯达尝修冀州学,乃市信都、枣强田以赡学,有司具以闻,上贤之,赐号成德夫人。
子铎、钧。钧字和叔,登大定二十五年进士第,终莱州观察判官。铎最知名,别有传。赞曰:金诎宋称臣称侄,受其岁币,礼也。使聘于其国,燕享礼也,纳其重赂其可乎哉?时人贪利忘礼,习以为常,莫有知其为非者。故去则云酬劳效,还则户增物力,上下交征,惟利是事,此何谊耶?伯达独能明其非礼,回献所馈,赍志未毕,傅氏又能成之,及归所献,竟以买田赡学。妇人秉心之烈、制事之宜,乃能如是,士大夫溺于世俗之见者宁不愧哉。赐号成德,不亦宜乎。